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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星兰喝了两碗热乎乎的补汤,又吃了药,脸色这才恢复一点,身子里透出的乏虚感稍解。

汤药都是石父的老友,云城最有名望的翟大夫悉心开具,嘱咐她必须按时服下,并且一定得静心养元。

“少动心力,切记,切记!”石星兰还记得白胡子大夫一脸痛心的模样。

她也很想这么做,可惜……

青儿很乖,知道娘亲生了病就心情不好,也不闹她,用过饭以后到燕三郎家去串门子。三郎沉默寡言但很和善,石星兰对他放心。

胖嫂刚回来,看她往书房而行,下意识劝道“小姐,这会儿很晚了,您身子不适……”怎么还敢秉烛夜战?

“我自有分寸。”石星兰摆手,“你记得晚些再去接青儿回来。”

她拒绝胖嫂服侍,进了书房,在一片漆黑中坐了下来,静静出神。

苏玉言虽然离开了,但他下午所说的话,无时不刻回荡在她脑海里。

他说,夺冠春宁大典是他和玉桂堂,甚至是他和她唯一的出路;他也说,他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。

可是面对权势,他若有办法还能拖到今日?不过是安慰她罢了。

她想起从前的好时光,两小无猜,无忧无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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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也想起檀郎那一日站在水上的身姿,长袖善舞,灵动如仙,却悠悠然唱尽了世间情愁。他天生就属于那个舞台,天生就该精益求精、不被凡尘俗务所扰。

斯人如玉,不该蒙瑕。

石星兰长长吐出一口气,像是要将胸间郁浊都排遣出去。

她暗暗做了一个决定。

窗外吹进一阵小风,寒气从她身上卷过。石星兰打了个寒噤,站起来自行点起一盆银丝火炭,又将门窗尽数关紧。

在火炭的哔剥声中,书房迅速暖和起来。这种炭燃烧比较完,即使闭着门窗,里面的人也不容易中毒。

石星兰围在盆边烤火,等双手变得暖热,才从床后的灰壁上抠出一块墙砖,把手伸进窟窿里,摸出来一个狭长的盒子。

盒子上面,嵌着六面铜符。

一般符箓都以上好黄纸制成,但这个盒子不同。每块铜符都打磨得比纸还薄,上面镌着阴文,个个都是天书一般的符咒,至少石星兰看不懂。

盒子入手冰凉。打开来的那一瞬间,整个书房的气温至少下降了十度。若非石星兰提前烧炭预暖,这屋子就跟冰窖没什么两样了。

盒子里,安安静静躺着一支毛笔。

这毛笔乍看之下也没甚特殊之处,笔管乌黑无光,毫锋极细,不知什么材质制成。可是笔管顶端却刻着几个叠在一起的人头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有俊有丑;有的面带微笑、有的痛哭流涕、有的横眉怒目、有的愁眉苦脸,俱是惟妙惟肖,如果放大了看,就仿佛活人一般。

从前石星兰见到这雕刻的第一眼,脑海里就蹦出了四个字

众生百态。

她长长吸了一口气,像是下定决心一般,终于伸手拈起这支毛笔,轻轻将它握住!

而后,她在铺好的纸上写下了“靖国女王”这四个字,而后是一串生辰八字。

没有蘸墨,然而字从笔尖流淌而出,是血一般鲜红的颜色!

石星兰喃喃道“我要知道靖国女王的生平,事无巨细,不可遗漏。”

她身边明明是空无一人,然而话音刚落,空气中就忽然响起细细切切的怪声,像是无数人在低声快语,男女老少的嗓音都有,但无论怎么听都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。

与此同时,屋中温度进一步下降,原本燃得正旺的火盆子一下失去热气,甚至火焰都变成了诡异的惨白色!

几息之后,火焰居然具现出一张又一张人脸,但它到底还在跳动,因为人脸模糊不清,只能勉强辨别他们的嘴一张一合,似在说话。

屋里家具表面渐渐凝出白霜,霜花儿向着屋子各个角落延伸,很快就将窗缝和门缝都冻住了。

这时,就算有人趴在外头窃听,也是什么都听不见了。

石星兰对这一切视若无睹,正在奋笔疾书。

她的姿势有些怪异,不似寻常人那样伏案,反而腰背挺得笔直,脸上神情冷漠得近乎麻木。

如果燕三郎在这里,大概会用一个词来形容她

傀儡。

别人写字,都是意在笔先。她正相反,这会儿笔行如龙,倒好像是这支毛笔主导一切,她只不过是个握笔人。

笔下的字迹,也跟她平时的字迹完不同,每一个都是最规整的模样,就算拿尺子来量,都量不出一点偏颇。

结了冰的屋子、麻木的女先生,工整的字迹、血一般的颜色……

这诡异一幕也不知持续了多久,直到石星兰写满七大张纸,耳边的絮絮低语突然消失。

也就在那个瞬间,笔停了,一个字也没有多写。

屋里的寒气飞快褪却,门窗和家具上的霜花儿消失了,连炭盆子里的火焰都恢复了明黄色,热情跳动。

石星兰原本呆滞的眼珠动了动,小嘴一张,一缕鲜血溢出来,沿着下颌滴落胸前。

血的颜色很淡,像是稀释过好几次。

这口血吐出来,她眼里才恢复一点神采,而后大口大口吸气,像是先前一直都在屏息,缺氧太久。

这时石星兰面如败革,唇色发白,印堂反而发黑。她伸手在桌边按了几下,竟然不能借力站起。

她的精、气、神都不见了,便是这样动也不动坐着,都有一种深深的倦怠,恨不得一闭眼从此长睡不醒。

行就将木的老人,大概也是这样的感受吧?石星兰自嘲,抖着手收起纸页,又将毛笔放回盒子里,重新封好。

做完这个动作,她再也坚持不住,一下昏了过去。

……

次日,燕三郎却没去成塾堂,因为女先生病了。

天不亮,千岁就听见石家里传来胖嫂的尖叫声。

不久,白胡子大夫揉着惺忪的睡眼,提着药箱子匆匆赶进石家。又过了不到一刻钟,胖嫂攥着方子奔去药房抓药。